博幼基金會執行長陳良枝 X DFC臺灣營運長蔡長寧
養成持續學習的習慣,擁有面對世界變動與人生轉折的內功實力,是終其一生的課題。《樹冠生活》本期專題「向世界找靈感,編輯自己的人生課綱」經過近兩個月報導,向多位領域專家討教後,發現不論體制內教育的轉型、踏入職場的心理建設、初為人父人母的生命轉折,還是到踏入遲暮之年的提前規劃,面對人生不同階段的挑戰,當下都已有新創團隊熱情投入,提供相關資源的學習,未來實現 終身學習 的可能正越加完整。
專題的最後,我們邀請客座總編輯:DFC臺灣營運長蔡長寧,與博幼基金會執行長陳良枝,以教育為題,展開一場對談,分享教育創新的第一手觀察,以及終身學習的重要性,找回持續回應社會、持續回應自己的自信與能力!
ㄧ、如何看待台灣當前教育體制、社會風氣、家長思維等面向的現況與困境?
陳良枝(後簡稱「陳」):就台灣當前的教育現況來說,與時俱進的聲音一直存在,因而我們可以看到強調素養學習與跨領域整合的108課綱,也能看見實驗學校一間間成立。但因為博幼基金會長期關注偏鄉與弱勢的教育問題,發現其實台灣教育正走向兩個極端。
經濟合作暨發展組織(OECD)曾提出一份報告,指出台灣前後段的教育差距非常大,數學科程度差了七個年級,是全球第一。當一端已經走的更遠、更多元;另一個極端其實是在原地踏步,這是我們二十年來的切身感受,甚至落差正逐漸加大。曾在教育現場,我們看到偏鄉的國三生,可能連電腦開關機都有困難,但另一端可能從國小就開始AI人工智慧、元宇宙的討論,光數位落差就非常巨大,這跟智力沒有關係,而是在於環境以及貧富差距。
博幼基金會走入偏鄉,為孩童開辦課輔課。(圖片來源:博幼基金會)
所以我們回來說,基礎教育的核心目的是什麼?就憲法層級的基礎教育來說,應該是一個平等化的過程,不管家庭背景如何,都可以在學校透過教育,讓家庭狀況的不平等趨於一致,減少家庭或社會資源對於一個孩子的影響,但很可惜學校教育現在不是這樣,往往只能反映家庭背景的不同,一樣維持著不平等,也許還會加大不平等。所以博幼基金會一直很強調基礎學習這一塊,因為這是學生學新技術的基礎,是沒有賞味期的,一輩子都會用得上。
而如今談教育發展,焦點通常放在具創新動能的那一端,落後這一端則不受重視,其實還蠻可惜的。根據研究,全台大概有二十萬國中小的學生是落後的,平均每個年級有兩萬人,大約佔所有學生的十分之一,在少子化的未來,這不只關乎他個人與家庭,當每兩、三個年輕人就要承擔一位年長者,如果能力不夠,影響就很大。
蔡長寧(後簡稱「蔡」):執行長的每句話都說中了當下的現況。我的孩子現在八個月,在一些討論教育的家長群組中,我發現很多家長已經開始討論幼兒園要念雙語?還是要學電腦、程式語言?其實孩子只有三、四歲,這些內容不該是他們當下該學的東西,但往往家長就很容易落在越多越好的窠臼。
我曾在享有最多資源的教育環境中思考這個兩極化問題,如同DFC臺灣成立的目標,一直以來都希望每個孩子可以在自己的生命中,去主導自己的未來,所以回到教育的本質,如果是要讓孩子能把所學運用在生活,並且知道我為何而學,能夠去面對變化的世界,重點就不在於數學怎麼從A到A+,或是提早學習程式語言,而是能不能把所有的能力,運用在真實生活當中,去培養孩子的學習動機跟學習本能,從中發展出自信,這才是重要的。而孩子單向的吸收若只能輸出在學科表現上,那其實也還不完全是學習成果的釋放。當能將課本的知識從知道化為做到那才會是學習的重點,過往灌輸的教育應該被重新反思。
DFC臺灣透過DFC教學法,深化孩子的學習動機,實現學以致用。(圖片來源:DFC臺灣)
DFC臺灣在台推動十二年了,當聽到DFC學習法時,又講探究、又講解決問題、又講議題學習,覺得好像是高成就學生才能學習的,所以我們盡量變成模組,去跨越城鄉差距,過往就有很多偏鄉老師願意帶著孩子使用DFC學習法,透過一個情境讓孩子看到問題後,刺激他們努力去學習,進而知道我是能夠解決問題的,不只讓孩子的學習與生活更貼近,當孩子知道為何而學,對學習就會眼神發亮,才會有好的正向循環。
最後對於教育體制的回應,我覺得108課綱是政府的美意,更是未來我們要朝向的方向發展,但必須思考當下老師準備好了?社會準備好了?家長準備好了?因此我們如何一起邊走邊對齊著教育最佳的模樣,這都還需要時間的堆疊。
DFC臺灣推動種子學校計畫,陪伴學校老師轉型過渡期。(圖片來源:DFC臺灣)
二、面對現況,當前團隊的作法與成果?未來的長期規劃?
陳:外界都知道博幼基金會在做課業輔導,不知道大家會不會覺得博幼只在意升學?但事實並不是這樣。
會做課業輔導的原因,是發現有些學生可能連基礎都沒有,而且是會影響到他再學習、判斷、思考的程度。之前職棒簽賭的事件,記者追到最後,發現選手根本看不懂合約,聽別人解釋就簽了,這表示閱讀理解就有問題,我們看到的就是這個。我們也很感慨,也不認可現在的考試制度,但就是努力協助偏鄉弱勢孩子擁有基本能力。目前博幼基金會全台有17個課輔中心、約150個課輔據點,另外也協助輔導約50個社區組織開設課輔課,合計每天放學後,就有將近3,400位國中小學生來到博幼課輔班學習。而兩小時的課輔時間,我們會從孩子不會的地方開始教,給他一個從頭學的機會,而且每個孩子不用跟別人比,他有自己的任務單,一級一級去學習,很像在闖關,也比較有成就感。
博幼基金會的英文課。(圖片來源:博幼基金會)
而我們多數據點都在偏鄉,就連學校老師流動率都很高了,自然沒有多餘師資,所以我們培養社區媽媽來當課輔老師,或是鄰近地區若有大學,也會請大學生來當課輔老師。大約在民國一百年的時候,知道單靠博幼基金會自己的能力有限,就也跟教會、社區組織來合作,輔導他們相關的制度及經費,讓更多弱勢孩子可以獲得課業協助資源。而近年疫情關係,慢慢我們也走線上,招了一些老師,比較能跨越地理上的限制。
社區媽媽往往長年待在當地,能為課輔團隊的長期合作夥伴。(圖片來源:博幼基金會)
此外,除了課輔,其實博幼基金會也持續服務畢業生,因為我們主打教育脫貧,所以我們的目標是陪伴脫貧,而不只國三畢業,因此就會一路追蹤輔導到就業,有時服務長達十五年。目前大概累積1800位畢業生,其中有600位進入社會,而有九成畢業生穩定工作一年,並且是法定基本薪資以上。但這只是及格的水位,我們甚至希望他們也有心靈上的脫貧,讓他覺得自己是一個有能力幫助別人的人,就邀請畢業生回來當老師,服務學弟妹,感受自己的能力跟價值,很多畢業生回來就說自己從受助者到助人者,這個心理的轉換是很大的肯定。
畢業生將多年累積的經驗,帶回博幼基金會的活動中,幫助學弟妹成為更好的自己。(圖片來源:博幼基金會)
蔡:執行長提到孩子們在求學過程的挫敗感很重,我覺得偏鄉孩子很重,城市的孩子也很重,因為當我們用同一套標準答案來看所有孩子時,孩子就會懷疑自己做不做得到,過往PISA研究也指出,學生的害怕失敗指數,台灣是全球第一名。
所以對DFC臺灣來說,我們希望每位孩子都可以自信地說出我可以,這是我們的核心願景,不只希望他可以主導自己的未來,也希望教育給孩子不是背不動的書包,而是帶得走的能力。DFC學習法透過四個步驟,讓孩子養成四個核心價值,從感受階段開始,目的是為培養同理心,更從探究中以人為本的看見問題。再來是想像階段,帶著孩子去培養創造力,不再被標準答案淹沒。接下來是實踐階段,目標培養行動力。最後是分享,對於整個流程的所學與反思,或許現在提出的解決方案不夠理想,但會讓孩子知道遇到問題,不是轉身離開,而是用我所有的能力去解決,進而培養自信心,相信自己已經做到最好了。
2018年開始,DFC臺灣就不只辦DFC挑戰,而是要讓教學架構可以在台灣深根,以及大量被運用,因此開始做師「陪」,陪伴老師度過轉換的階段,也陪伴每位教育實踐者,不一定是老師,甚至剛剛提到的地方婦女、牧師都可以,去推廣這套學習法。當中,最指標的是種子學校,因為108課綱後,規定各校要制定校訂課程,我們就在想能不能有一堂課就叫DFC,除了常見的閱讀、體育外,能不能以「解決問題」來作為彈性課程的課程主軸。今年開辦到第四屆了,目前總共有六所學校參與,慢慢去擴散影響力,慢慢落實到每個學校裡面,讓每個孩子都能學習到這個模組,當遇到問題,可以試著這樣去想、去做,而不是去想到自己不行。
花蓮宜昌國小參與DFC臺灣的種子學校計畫,帶著孩子認識身邊的大海。(圖片來源:DFC臺灣)
三、面對未來世界的各種挑戰,應保有的核心能力、態度會是什麼?又如何看待未來的教育創新趨勢?
陳:對博幼基金會來說,一定是有「再學習」的能力與態度。新聞常說,未來幾年內會有多少職缺消失,我們會跟孩子說,當這些職缺消失的同時,也會有新的出現,在這個變化裡如果沒辦法去學習新技術,就可能會被淘汰,現在必須擁有的基本能力,就是去因應新變遷。
然而,當前教育的創新,最終都還是要回應升學制度,因為這會影響到家長的想法、現場老師的作法。就現有的教育體制來說,目標是去篩選出5%的精英,結果要全部的孩子一起陪著玩,因而很多民間單位就從一個點慢慢去改變,希望影響制度。但有時候也蠻無奈,像108課綱出發點是好的,但當變成升學備審資料,就變質了,學生反而要去斤斤計較說,參與的活動、幹部都要有利於升學,有沒有興趣就被排到很後面。教育創新還有蠻長一段路要走。
博幼基金會與內思高工等校合作,透過車床、焊接等實作體驗,探索技職領域的興趣。(圖片來源:博幼基金會)
蔡:其實面對既有現實,不是去怪罪別人、制度或老師,而是每個人都去做一點點努力,就會像拼圖,把想要看到的樣貌拼出來,改變一直都不是一個人做完所有的事,而是每個人都做一點點,就會變成很大的影響力。
現在這個世代,通常不是需要專才,而是需要通才。像企業面試時,若看見一個人願意自我學習,願意參與不同取向的事物,往往意味他知道如何學習,就會比較具有優勢,也就是執行長所說的再學習的能力。面對未來世界,DFC臺灣也很強調彈性變通的能力,當孩子面對真實社會,就會面對挫折與變卦,就能提早學習彈性變通,跟著老師去思考還有沒有方法可以把路往下走,而不是遇到問題就放棄,這是很重要的能力。當我們都想遇到好人才,就要去思考人才的養成,或許不是只看最高學歷的人,而是去看一個人的思考方式與解決方式,這樣才是未來人才理想的整體圖像。
國立臺北教育大學學生參與DFC臺灣的校園大使計劃,一起推動教育創新。(圖片來源:DFC 臺灣)
近日,從其他教育學者的談話中了解到118課綱已經在籌備階段了,新課綱最重要的能力就是「自學」,不是說不去學校,而是自己能持續引發學習動機,跟上社會變動。更加突顯了DFC教育法的目標,希望從孩子小的時候,遇到問題不是去逃避,而是試著用自己的力量去行動。
四、透過終身學習,去面對人生不同挑戰,是本期內容的主軸發問。教育作為一輩子的事,想請兩位分享對於終身學習的看法?
陳:人生很多的學習,其實都是出了學校才開始的,也才是真正自主學習的開始,因為不再有人告訴我們學習目標、課程表、進度。所以不論是轉換職場、生活模式的選擇,當一個人有好幾種角色,自然會遇到許多課題,也就都需要學習。其實不只學位上的學習才是重要、有價值的,只要是對自己在各個角色有幫助的,不論身心靈、技術面,都很值得去多元嘗試。
近年疫情對社會衝擊很大,很多生活習慣都在改變,價值觀都在解構與重建,未來的變化可能更大,所以我們都應該要有自主學習的能力跟態度,不要去設限。
蔡:終身學習的概念,我覺得是要讓自己保有成長型思維,這樣就不會讓自己有個設限,當覺得自己走投無路了,也會更有動力去找資源,協助自己走下去。
我最近遇到的最大困難就是面對嬰兒,這是我第一次當媽媽,在我必須面對育兒的大小難關,我就向很多人父人母討教,當中一定有不認同的部分,但當你願意多理解一點,其中一定有價值,或許走投無路時也是好方法。
而持續保持成長型思維的其他好處是,當願意終身學習,其實就不用刻意地讓自己看起來好像都是準備好的。邊走邊修正是很重要的。當不斷地走、不斷地修正,接受人生的慌張,好好去找方法,就會有所轉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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